凜殺/相思千行(二)

雪鴉×子殺。
繼續摸小無生。
前篇:(一)



相思千行(二)



殺無生什麼都不記得了。出身何處、來自何方、是如何尋到這裡,甚至是自己的名字,在凜雪鴉一一問起時,他只是面露疑惑,然後懵然地搖搖首,抓住凜雪鴉袖口的小小手指從始至終沒有放開過。

前世記憶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分痕跡,唯獨牢牢記著“掠”這個名字。

「我不該記得掠嗎?」當凜雪鴉提起此事時,殺無生反問道。

他問得直接,語調純粹,單純地感到不解,凜雪鴉卻反而答不上話,極其少有地支支吾吾起來。所幸孩子的注意力總是易於轉移,殺無生的視線被空中一枚墜落的紙鳶所吸引,仰起首追了過去,徒留凜雪鴉獨自佇立原處,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初遇那時,這個孩子宛如一隻被雨淋得濕透的幼小雛鳥,縮在凜雪鴉懷中,毫無抗拒地被他帶回自己的住所。凜雪鴉備來熱水,脫去那身濕透衣物替他洗沐,水流拂開了掩在面前的額髮,露出那張稚嫩卻熟悉無比的容貌。

眼角眉梢間少去幾分戾氣,瞳眸豔紅似血,五官依舊精緻秀麗,他能篤定數年之後,這個孩子必會徹底長成和記憶中那人全然相同的模樣。

對於凜雪鴉如此稱呼自己,殺無生沒有任何排斥,亦沒有任何不滿,即便凜雪鴉試探著提起的那人於他而言是那麼地陌生,殺無生僅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桌邊,碰不到地的雙腳在空中晃了晃,那雙清澈眸中單單映出他一人的身影。

全然信任,毫無懷疑。

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時跑回了身旁,手裡拿著那枚掉落的紙鳶,似是掉入溪水之中,被水浸濕的紙面破損不堪,只能依稀辨認出原本應是一隻雀鳥的模糊外形。殺無生的神情隱約透出一絲惋惜,摸摸紙鳶折去半邊的翅膀,仰起小臉往凜雪鴉望去。

看出他眸中毫不掩飾的希冀,凜雪鴉略略一頓,伸手接過那枚紙鳶,指尖撫過餘下那隻斑斕依舊的紙翼,心中轉過千頭萬緒,喉間滿溢千言萬語,終究卻只是輕輕地吁出一口氣。

「我替你做一個新的吧。」他說。




那時凜雪鴉正彎著腰,耐耐心心地試圖將殺無生從一間鐵舖前哄離,原本乖巧聽話的孩子每每見到擺有刀劍的攤販,總像是著魔了似地站在原地不動,揪住凜雪鴉的衣袖仰頭便是向他央求著要學劍。

帶著一絲訝然的熟悉聲嗓自一旁響起,凜雪鴉剛剛才將殺無生從地上抱起,回頭便看見殤不患偕同浪巫謠站在他身後。對方原是面露詫異,似是沒料到會在此處碰上他,當目光落到他懷中的孩子身上時,那份詫異瞬間變作了徹徹底底的驚恐。

「殺…………」似是意識到在人來人往的此處喚出殺無生的名諱並非明智之舉,殤不患立刻收住聲,四處張望,擰住凜雪鴉手臂就往一間茶樓走去,一旁浪巫謠總是百般困惑,仍是一同跟了上去。

倒是從善如流地任由對方拽著自己走,凜雪鴉留意到孩子即便被牢牢抱於懷中,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望向身後逐漸遠去的鐵舖,他不由得微微蹙了眉,手掌覆上殺無生後頸,將那個小小的腦袋輕輕按進自己的臂彎之中。

「掠?」孩子掙動了幾下,沒能成功掙開那雙牢牢抱著自己的手臂,他抬起埋在層層衣飾間的臉龐望向凜雪鴉,半是不滿半是疑惑地含糊喊道。

凜雪鴉沒應聲,雙臂又稍稍收緊一些,讓殺無生再無機會朝身後望去。




個室一隅,四人對座,特意挑了以屏風與其他茶客相隔開來的角落位置。待送上茶水吃食的店小二轉身離去,殤不患這才直直看著乖乖巧巧地坐在凜雪鴉身旁的殺無生,話語滿是遲疑:「這孩子………當真是無生?」

凜雪鴉正剝好一盤瓜子,剔淨外殼的瓜肉白白嫩嫩擺滿碟中,將盤子連同一杯桂花蜜一併推到殺無生面前,這才慢悠悠地抬頭望向一臉彷彿見到鬼的殤不患。

「你若覺得他是,那他就是了。」他將話說得輕巧,既非否認殤不患所說,亦沒有咬定這孩子就是殺無生,語氣甚至還帶著些以往戲弄他人時慣有的一絲興味。

一向最煩他這種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殤不患蹙起眉,仔仔細細打量過凜雪鴉一臉波瀾不驚。他始終不清楚這兩人之間究竟有過什麼難分難捨的過往,單看凜雪鴉對這孩子的關切,卻也隱約能猜到幾分實情。

這本和他毫無瓜葛,但殤不患性格便是如此,總是做不到對他人袖手旁觀,殺無生同他也算曾有過杯酒之交,更不論如今的凜雪鴉看在他眼裡,莫名地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到底怎麼回事?」他索性直切要點,正色問道。

浪巫謠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他本也話少,又不怎麼待見凜雪鴉,便安安靜靜地佇在一旁發呆。眼尾不經意瞥見兩人話中所談論的孩子,殺無生手裡捧著茶杯,雙眼直直望向他懷中抱著的聆牙,眼裡滿是不經掩飾的好奇。

他眨眨眼,主動將聆牙往殺無生面前遞了遞,任由靈器擺出鬼臉逗弄起對方,見孩子猛然瞠大了雙眼,面露驚奇,對於樂器竟會開口說話一事全無懼意,乾脆將整個琵琶都放入殺無生懷中。

聽凜雪鴉娓娓道完來龍去脈,殤不患陷入沉思,這種生死輪迴一說向來毫無根據,但面前這個孩子和殺無生實在太過相似,又是使人不得不去相信的事實。他蹙著眉眼,實則更在意的是面前這個神情看上去依舊悠然自得的人。

「你打算就這麼帶著他?」殤不患的語氣滿是直接了當的質疑。雖說並不是誰都能照顧這個神似殺無生的孩子,但若要說起最不適宜的,凜雪鴉絕對是當仁不讓的那一個。

一憶及凜雪鴉過往所作所為,他眉間溝壑更深上一層,顯然若非因身負魔劍目錄,太過容易被捲入麻煩,必定會把殺無生從面前這看上去極為不靠譜的傢伙身邊帶走。

「不患認為我不妥?」凜雪鴉悠悠地拿過茶壺替半空的杯盞斟滿茶水,一面開口問著,只收獲一枚懷疑萬分的嫌棄眼神。他輕笑一聲,指尖輕輕將茶盞推向對方面前:「你大可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若他真是殺無生,你就不擔心哪天他想起過去的事?」看他那副沒來由的自恃模樣,殤不患忍不住反詰道。

只見凜雪鴉動作一頓,盞中水面在掌間顫出淺淺漣漪,他彷彿有了一瞬的動搖,卻僅是倏忽即逝,隨即便不疾不徐地執起杯盞輕啜一口,一面斂眸於茶水中央堪堪直立起來的一枚茶梗,過了好半晌才復又緩緩開口。

「想不起那些過往,對他而言才是最好的。」凜雪鴉輕聲說道,眸底是殤不患所陌生的別樣情緒,不由得看得他微微一怔,然而不待他加以追問,身旁倏然發出的突兀響聲便讓兩人紛紛轉過頭去。

鐵器敲擊的清脆聲響,那是刀械特有的聲音,用劍之人絕無錯認的可能。

殺無生手裡正捧著由琵琶變形為刀劍的聆牙,劍柄部分甚至快要較幼童的手臂都來得長,卻被牢牢握在掌心。他望著手中寒刃,刃光映上那雙瞳眸,竟是將一片澄澈豔紅生生照出了一種銳然寒意。

幾乎是頃刻之間,聆牙被一陣氣勁猛然挑起,直直落回一旁的浪巫謠手裡,重新變作樂器之形。而凜雪鴉手執煙管,另一手則是將殺無生緊緊攬於懷中,如此純粹的敵意於他而言前所未有,縱使只有短短一剎,仍是讓氣氛變得略有些劍拔弩張起來。

「怎麼了?」殤不患不明所以,卻也能看出凜雪鴉面色間驟起的不豫,他將搭檔往身後稍稍擋了擋,低聲詢問。

「我見他好奇,所以………」沒料到會引起對方如此大的反應,本是出於好意的浪巫謠看了一眼被凜雪鴉護在臂彎中的孩子,語帶遲疑,終究還是沒提起殺無生不合乎年紀的、格外熟稔的持劍姿勢。

「時候不早了。」似是看出殤不患的欲言又止,凜雪鴉搶在對方出聲前率先開了口,抱著殺無生稍稍向後退去一步,反手收起煙管,復又牽出一抹輕巧而疏離的淺笑,毫無破綻。


「剛剛的兩個人是誰?」敏銳地覺察到凜雪鴉不似以往的深沉情緒,殺無生沒有再提起與劍相關的話語。即便不喜被抱在懷中,他還是安安分分地趴在凜雪鴉肩頭,過了好半晌才湊過頭用頰側去蹭了蹭那幾綹雪白鬢髮。

「是你不會再見到的人,不記得也罷。」凜雪鴉的話語難以聽出情緒,又彷彿是早已慣於隱去真實的想法,既輕且淡。

「掠在生氣嗎?」軟軟的童音細聲細氣地在耳邊開口問道,殺無生那雙冰冰涼涼的小手貼上頸側,有些忐忑地摸了摸他的臉龐。

似乎不久前亦是被如此問過。凜雪鴉想著,意識到自己少有的失態,他稍稍放緩了步伐,走入熙攘人群之中。殺無生的手掌還覆在頰側,自指尖開始,漸漸地染上一點屬於他的溫暖熱意。

「沒有。」給出了與先前相同的答案,凜雪鴉唇邊含笑,吐出的話語卻是隱約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淡淡嘆息:「我怎麼會對無生生氣呢。」

他確實並非發怒,只是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慌。

那個瞬間,捧著劍的殺無生眼中的神情,看起來就和過往所熟悉的模樣如出一轍。

專注、執著、銳不可當。

「我替你做好了紙鳶。」最終凜雪鴉只是如此說道,話語溫溫和和,指尖捲起殺無生鬢角越發長長的一綹墨紫細髮,輕輕地撩到他耳後。

「待我們回去,再一併去放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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