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殺/相思千行(一)

雪鴉×子殺。
一個小故事。
不知道會寫多少所以先標個(一)。



相思千行(一)



晨間曦光自窗櫺未合攏的縫隙滲入,朦朦朧朧地照亮屋中一隅,有幾絲耀眼碎影正好落在床榻上頭,將蜷縮在被褥間的嬌小人影霎時晃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迷濛地瞅瞅周圍,藉著微弱晨光看見昨夜攬著自己入睡的那人還在一旁熟睡,幾本攤開的書冊零零落落地散於榻間,上頭寫滿了晦澀難懂的文字。

總算是從晨起的迷茫中清醒過來,他輕手輕腳下了床榻,將壓住幾綹雪白髮絲的書冊挪到一邊,又小心翼翼地替那人拉上被褥,這才拎著鞋躡手躡腳地走出房外。

裝著粥的陶鍋已經冒出了裊裊白煙,他到屋外洗漱完畢,俐落地紮起一束馬尾,蹲在爐灶邊查看火候,隨後照著前幾日所學的往粥裡放進一些食材調味。

碗盤放在略高的櫥櫃中,是他的身高完全無法觸及的高度。他有些發愁,左右看看後拖來一張木凳,但站在凳子上也不過只能稍稍搆到櫃門,他墊起腳,指尖勉勉強強碰到並排的幾枚碗盤。好不容易總算拽下一個瓷碗,身子卻也跟著重心不穩地跌落下去。

他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一雙手臂已經從後方一把牢牢接住了他。

「怎麼起得這麼早。」一手把手裡的瓷碗擱到桌上,身後那人尚還帶著點慵懶的嗓音隱約含著一抹淺淺笑意,將他險些跌落木凳的身子穩穩地托到了手臂上:「無生。」

拂開幾綹落到面前的雪白鬢髮,殺無生微微抿起唇,似乎是對自己功虧一簣的舉動感到有些羞赧,但最後還是瞇起眼湊上前去蹭了蹭抱著自己的那人。

「早安,掠。」他說。

用過早膳後,凜雪鴉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今日有一個月才會舉辦一次的市集,撐著下頷難掩笑意地看著殺無生瞬間亮起了眼神,卻又裝作不感興趣地收拾著桌上的碗盤,越發覺得面前這個半大的孩子十分趣味。

「一起去吧,正好也該替你準備一些冬衣了。」他總算鬆口說道,見那道嬌小身影立刻便進到屋裡換上外出的衣物,還是忍不住倍感愉悅地笑出了聲。

一月一次的市集中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凜雪鴉本顧慮著人群過於雜沓,想要將殺無生抱在臂中前行,他卻怎麼也不肯,一臉執拗地用兩手攥住凜雪鴉的衣襬。

「那無生可要好好握住我的手。」凜雪鴉覺得他這模樣有些可愛,也不再堅持,牽起殺無生的手笑著交代道,特意挑了一條人群相對稀少的街道走去。

六七歲的孩子不過是到腰際的高度,殺無生甚至連凜雪鴉的手掌都握不全,只能堪堪抓住兩三隻手指,他倒是牢牢記著凜雪鴉所說的話,即便一路上被週遭新奇繁多的事物吸引得不斷左右張望,一隻小手仍是片刻不離地緊緊握著掌中的幾隻修長手指。

此番出行主要是為了採買生活用品,以及找一名舊識探聽一些事情。凜雪鴉仍是惦記著身旁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這個孩子即便長相和殺無生分毫不差,也無法證實他就是殺無生,但若是尋到一個能夠確定他真實身份的方法………

他正暗自思忖著,緊跟在身旁的小不點卻忽然停了下來。凜雪鴉隨之停下步伐,循著殺無生的目光側首往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街邊臨時搭起了一座戲棚,正出演一齣水滸,戲子在臺上舞刀弄劍,雖只是演戲,華麗的刀光劍影仍是看得路人連連叫好。

「怎麼了?」見殺無生看得出神,微微瞠大一雙豔紅瞳眸,眨也不捨得眨一下,格外坦率的神情倒是和記憶中那人十分相似,凜雪鴉不由得一陣失笑。

「我也想學劍。」

屬於孩童的嗓音細細柔柔,有些高亢,在人聲鼎沸的嘈雜之中落入凜雪鴉耳畔,他微微一怔,垂下眸,正好對上殺無生仰首往自己望來的雙眼,那雙如同潭水澄澈般的眸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乾淨而純粹。

「…………為什麼想學劍?」沉默半晌,凜雪鴉才開口問道。

殺無生臉上閃過一霎的困惑,倏忽即逝,他抓緊了些凜雪鴉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手指,語氣自然地像是在說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小事:「這樣就能保護掠了。」

兵刃相接的錚錚聲響不絕於耳,每一下彷彿都敲出了過往那些不堪想起的畫面。凜雪鴉沒有再追問,或是不願亦不敢再追問,只是彎身將殺無生抱入懷中,罔顧他略有些不滿的抗議與掙扎,倏然轉身自那座戲臺前離去。




凜雪鴉抱著殺無生,在狹小巷弄內熟稔地左彎右拐。遠離繁華大街,人聲亦逐漸散去,最後只餘下單獨步履突兀地響在空無一人的巷中。

巷道不似大街那般燈火通明,陰陰暗暗光影幢幢,周圍門戶緊閉,沒有半間店家營業,毫無人氣。殺無生亦被這氛圍所影響,揪著凜雪鴉的衣袖安安分分地縮在他懷中。

走了不久,凜雪鴉終於停下步伐,站定於一間極不起眼的店面門前。屋外隔著一盞燒了一半的線香,裡頭映出火光卻是一抹詭譎淺綠,他單手托著殺無生,另一手則掏出一枚菱狀物品,形似某種生物的鱗片,輕輕放入煙盞之中。

那物一碰到線香末端,立刻迸出幾點零星火花,而面前原本緊閉著的店門竟是隨之緩緩敞開。

感覺到臂間衣物被微微拽緊,凜雪鴉垂眸,瞥見殺無生一臉不甚情願的神色,似是有些抗拒進去店內,便抬手在他背後輕拍幾下作為安撫,踏入店內的步伐卻是毫無遲疑。

屋裡光線同樣昏暗不明,還有著一種會使人類感到不適的潮濕,櫃架上擺滿許多奇形怪狀的物品,甚至有些透明的玻璃罐中裝有一些生物肢體。和門口線香有著相同氣味的煙霧彌漫其中,凜雪鴉穿過那層白霧,走到櫃臺邊,指尖抵上桌面,輕輕地敲擊了數下。

清脆響聲倏忽即逝,那道身影亦是出現得毫無預警。那是一個以漆黑薄紗掩住半側容貌、身著黑衣的人,身姿婀娜,應是女子,身形乍看之下卻似乎要比凜雪鴉還要高上一些,周身能見唯有那雙在黑暗中炯炯發亮的金色雙眸。

她自屋中乍然而現,悄無聲息地靠向櫃臺,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凜雪鴉,而後微微瞇起了眼。

「可以的話,奴家一點都不想見到你出現於此。」那名蒙面女子率先開了口,語調平靜,又似有一分莫可奈何的不悅。她的嗓音輕柔飄渺,咬字間似乎隱隱約約有種細微嘶聲,將字句若即若離地黏作一起。

「妳還是老樣子待人熱情。」凜雪鴉從容笑答,對她話中的銳意不以為然:「在下有一要事相問。」

聞言驀然低笑出聲,女子的語氣帶上了不經掩飾的譏誚:「你不是從不相信宿命一說麼。」

對於她毫無善意的話語,凜雪鴉並未出言辯駁,只是稍稍傾身將始終護在懷中的殺無生放了下來。半大的孩子仍能敏銳地覺察出善惡的氣息,自知此處並非普通之地,在地面站穩後又瑟縮著往凜雪鴉身旁稍稍靠近了些。

此刻總算留意到殺無生的存在,那蒙面女子微微挑起細眉,眉目似是流露出些許訝異。她自櫃臺後方步出——或該稱作滑出,及地裙擺下並無步行時該有的聲響,迅速滑過木質地面,安靜地行至殺無生面前,彎下了身。

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近得足以讓殺無生看清她的雙眼,以及金色虹膜中央絕非人類會擁有、形似蛇蠍的尖細瞳孔,直直地望入他眼中。和他相仿、且要再涼上幾分的冰冷指尖觸上頰側,女子細細打量著殺無生的面容,旋即兀自輕笑出了聲。

她沒有馬上回答,反倒還欲加以碰觸殺無生的面頰。凜雪鴉眼底滑過一絲陰霾,反手將孩子往身旁稍稍一帶,巧妙避過她正往臉龐摸來的雙手。

對此亦不介懷,女子直起身,悠悠退回櫃臺後方,望向凜雪鴉的眼神再無方才的厭惡,而是化作另一種充滿興味的不懷好意。

「你早有答案的問題,又何須再來問奴家。」她見凜雪鴉漸漸沉下的黯然神情,混入悅意的聲嗓中嘶聲更重,幾乎已然像是某種冷血爬蟲恫嚇獵物時所會發出的聲響。

「執念這種事物,原比你所想的要駭人許多。」她說。




殺無生其實對於在那間店內所發生的事一知半解,那些對話對於六歲的孩子而言太過晦澀難懂,但卻能感覺到凜雪鴉在離開那處後便顯得心事重重,沒有如同平時那般不顧殺無生的抗議笑著彎身抱起他,甚至連步履都快了不少,讓殺無生幾乎要三步併作兩步地微微跑著才能勉強追上。

但旋即凜雪鴉便驀然停了下來,低首看向收不住勢頭直直撞上自己腰後的孩子,眸底情緒轉了幾轉,又恢復成素日裡熟悉的悠然模樣,笑吟吟地伸手去揉殺無生撞紅一片的前額,一想到這張小臉方才被他人碰過,揉完之後又往下去揉那對柔軟的頰側。

「掠在生氣嗎?」沒有阻止他的舉動,殺無生軟軟的嗓音被揉得有些含糊不清,不待凜雪鴉收回手便一把抓住了那幾隻修長手指,像是生怕他抽離那般牢牢地握在掌中,仰起首如此問道。

「沒有。」凜雪鴉頓住話語,輕輕捏了捏比自己小上許多的手指,反手將那雙格外冰涼的小手完整地牽入手裡:「反而是有種果該如此的感覺。」

見殺無生一副似懂非懂的迷惑模樣,凜雪鴉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牽著他重新走入華燈初上而更顯喧鬧的市集之中。




凜雪鴉還記得,自己是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遇到那個孩子。

入秋的細雨滿是寒意,幾乎徹底打溼了那襲墨紫髮絲,水滴沿著鬢角自額側滑過,落在豔紅眼尾,再滾下面頰,宛若倏然流出的一行清淚。

那個不及成人半分的高度的孩子就這麼佇立在雨中,在凜雪鴉走到面前時微微昂起首,濕濡額髮遮去半側容貌,而那隻和記憶中同樣鮮艷如血的紅眸直直地望向他,似是瞬間望穿了現今與過往。

掠。他開口,聲嗓細細軟軟,伸出纖細蒼白的一隻小手,輕輕扯住凜雪鴉握著傘的右手袖口。

傘簷隔去了雨水,但那副嬌小身軀仍是冷得不住哆嗦,過多水氣積累在纖長眼睫上,彷彿下一刻便要墜落。見那張青白唇瓣因寒冷而微微發顫,凜雪鴉遲疑片刻,終究是傾下身,將這個孩子納入臂彎之中。

他還記得,那種擁抱的方式,環過脖頸扣入背脊,似是要從後方牢牢攫住心臟。那個孩子抱得極緊,像是終於在無盡深淵中尋得一線微乎其微的渺渺細光,攥入掌心,不敢鬆手。

隨之湧上心頭的悸動熟悉得令人發怵,讓凜雪鴉不由自主地將那個冰涼而纖瘦的身子更加用力地往懷中攬去。

這是殺無生死後的第六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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