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凜殺／龍與鴉的愛情故事（四）

還在為拯救自己的狗命努力中。

那天之後，似乎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凜雪鴉！前幾天東市那場混亂又是你做的好事吧！等等、你給我站——」殤不患和從前一模一樣，就連吼出名字的聲音都仍是那麼中氣十足。只見面前一臉悠然笑意的那人倏然化作一隻巨大白鴉展翅飛離，還糊了他滿臉雪白尾羽，氣得在原地直跳腳。

應該已經過了百年有餘了吧，殤不患的模樣卻和他們初遇時毫無差異，不知是和那隻鳳凰有關，還是對方其實並非如口中所說的只是個普通人。凜雪鴉落於一棵喬木的枝椏間，化回人形倚在樹幹邊，一面如此想著。

渡劫的那座險峰歷經風吹雨打、世事變遷，積年累月之下早已變作平地，再無半點山峰之態；從前時常遊蕩其間的人類城鎮也是換了一個又一個，樣貌變了，卻依舊那般繁華喧擾。

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凜雪鴉依然故我地在三界裡四處搞事，甚至比之前更加肆無忌憚不少，並非親自扛下雷劫的他不能算是渡劫成功，卻也不再是原本普通的妖族。人界的道士拿他沒辦法，另外兩界更是盼著他能離得越遠越好。

他遠眺彼方，望見天際那端已經泛起一種清淺銀白，冬日將至，遠方山巔逐漸積起白雪皚皚，一點一點地漫了過來。成群的候鳥從上方並排飛過，凜雪鴉仰起頭去看，忽地又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響動。

原來是幾隻在收集木實的弱小鼠妖，自灌木叢中探出頭來，發現凜雪鴉的視線落在牠們身上後，對於比自己強大的妖怪的畏懼讓牠們立刻驚慌失措地紛紛逃竄開來。

冬天的景色實在是過於蒼涼蕭條了。凜雪鴉了無趣味地想著。

他不是普通鳥類，卻總是習慣在冬日來臨前回到那處去。

凜雪鴉飛入洞窟之中，曳曳落在石台之上，還不慎碰落了幾叢樹枝，他的身軀比原先大上不少，不再是能夠縮在巢的一隅的大小。百年來枯枝腐朽，落葉成末，餘下的盡是他叼來嶄新樹枝重新搭築而成的。

但這座巢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一個了。

小心翼翼地將掉落的樹枝又叼回遠處放好，凜雪鴉縮起身子，蓬作一團純白絨球，遠看過去就像是外頭落滿山野林間的層層雪絮。鳥類一向不喜寒冷，即便是身為妖族的他亦是，只是以往每到冬日，在真正感受到寒冷之前，通常早已被圍繞在身周的溫暖氣息給盡數驅散。

洞窟內寂然無聲，就連水流聲也被寒意徹底凍住。

凜雪鴉垂下首，下頷輕輕擱在胸前絨毛中那片溫熱柔軟的鱗片之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

春雷始鳴，萬物復甦。

不過這雷也打得太大聲了些，像是直接打在洞窟正上方一樣。

對雷聲本能性地感到排斥，凜雪鴉立刻醒了過來，正巧看到面前落了幾塊洞窟頂端掉下來的碎石，聽到外頭雷聲陣陣，伴隨著春雨落下，他不悅地蓬起羽毛，正想一如以往去蹭蹭胸前，卻驀然發現本該放在絨毛中的那枚龍鱗已然消失無蹤。

他猛地站起身來，又碰掉身邊不少枯枝，掉出無數他控制不住本能收刮而來的精美寶物；但隨之掉落的不僅僅只是珠寶礦石，那顆圓滾滾的東西就這麼從凜雪鴉腹下滾出，晃了幾晃，最後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從弄丟龍鱗的驚惶中冷靜下來，凜雪鴉定了定神，總算是看清那樣東西，旋即不由得倏然睜大了雙眼。

※

縱使當時親自現身發話將凜雪鴉打醒，浪巫謠還是不怎麼待見對方，尤其是一睜開眼就看到那團胖得像顆球的圓潤身軀晃進自己眼中。

白鴉一邊爪子都還沒落到梧桐木上，迎面噴來便是一大片熾熱鳳火，他連忙拍著翅膀撲到另一根枝椏上，尾羽被燒掉了一小撮，還險些將懷裡揣著的東西給碰落下去。

一紅一白兩隻巨鳥盤踞在梧桐木兩側，彷彿都能聽見被壓得略有些彎曲的樹枝傳來無聲的悲鳴。凜雪鴉現在的身軀幾乎趕得上鳳凰的大小，又因為一身雪白絨毛，看起來似乎要再更加蓬鬆了一些。

浪巫謠覷起眼看過去，春日方至，他也才剛剛醒來，一醒來就看到極其不想見到的對象，讓他滿腹的起床氣全都化作了一簇簇滾燙的火焰，燒焦身周一小片的梧桐葉。

你來幹嘛。鳳凰連口都不想開，眼神冷漠而嫌棄。

「自然是有要事才會來找你。」凜雪鴉伸出鳥爪抓過一大撮梧桐葉，攏作巢狀，這才小心翼翼地將藏在腹前絨毛下的那樣東西放了進去。

看著面前那枚隱隱散發出淺紫微光的蛋，浪巫謠整隻鳥都不好了。

「你生了個蛋？」鳳凰的羽毛從頭頂直直一路炸向身後修長漂亮的三根尾羽。

凜雪鴉：「………………沒有。」你究竟都從殤不患那裡獲得了多少錯誤知識。

那就是從哪裡偷來的。浪巫謠看著他的眼神又變了，這次跟著羽毛一同炸起的還有大片大片的火焰，顯然是想起對方前科累累的過去行徑，看起來下一刻就會朝著凜雪鴉吐火球。

不知是週遭溫度太高、還是受到過大的動靜所驚動，那顆蛋微微動了動，竟是從尖端倏然迸開了一道裂痕。見狀也顧不得鬥毆了，兩隻鳥立刻爪忙翅亂地俯下身去，扶住險些傾倒下來的蛋。

一開始是一隻細小的前爪，揮舞著拍開蛋殼，探出了一顆頭和半隻爪子，旋即整隻纖細修長的身軀都隨之從蛋中掉了出來。

最初一眼乍看之下其實更像是某種蜥蜴的幼崽，剛出生的幼龍甚至比他們的一根鳥爪還要細上一點，渾身濕漉漉的，四隻短短的腳爪似乎還沒學會怎麼支撐住身子，細長龍身歪歪斜斜地橫在破碎的蛋殼上，來回滾了滾，還是沒有成功站起來。

浪巫謠一臉震驚，腦中必然是開始高速思考起了一隻胖鴉該如何生出一隻龍等等的事。而凜雪鴉則是垂首打量著那隻幼龍，目光望過他身上還有些細嫩的墨紫鱗片、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豔紅雙瞳，最後落在了幼龍左側頭頂，不知為何缺去一截的幼嫩龍角。

他遲遲疑疑地開了口，聲音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無生？」

總算是好好地將四隻小龍爪都落在地上，幼龍站穩身軀，聽到凜雪鴉的聲音後便仰起首來，那雙濕潤的豔紅豎瞳直直望向面前龐大的白鴉，然後張開了連牙都還沒長出來的小口。

「啾。」幼龍奶聲奶氣地說道。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