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殺/桐花萬里
寫了自己理想中的兩人相遇。
發想來自於一個天才般的基友,非常傻氣的梗。
雪鴉入贅到無生家中,兩個都是性格還沒長歪的純情青年,兩小無猜談戀愛,劍聖就是個對養子操心過頭的阿爸。
可能有一點點殺凜,但車的部分是凜殺,即使雪鴉是夫人也還是凜殺。
順帶一提,桐花的花語是情竇初開。
若他不是掠風竊塵,而他也不是鳴鳳決殺的一個愛情故事。
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了最好的你。
桐花萬里/凜殺
當鐵笛仙從練劍場將他自一干弟子中單獨帶出去時,殺無生的心中仍不免多了一分忐忑。有時他著實看不透師父內心的想法,擁有劍聖稱號的對方所思所忖往往與常人相異,他們之間亦不乏為了相悖的理念而有過不少爭執。
領著殺無生進到個室之中,鐵笛仙闔上紙門;此處平時通常用以接待貴客或是商討重要事務,弟子是不被允許擅自進入的。
小心翼翼地在矮几一側落座,殺無生端正跪姿,一面悄悄打量在對席坐下的鐵笛仙;他的師父依舊如往昔一般微微繃著面容,無法自那張不苟言笑的嚴肅神情中看出任何端倪,他只得稍稍垂首,不敢有所踰矩地等待對方開口。
「無生,」雙臂環於胸前,鐵笛仙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殺無生,而後緩緩說道:「老朽這幾日尋思許久,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與你關係甚大,因此還是必須先行告知你。」
見師父這副嚴峻肅穆的模樣,殺無生不由得收緊擱在膝上的雙手,略感惴惴地等待對方接下來即將說出的話語。
「差不多是時候該為你擇選一位妻子了。」鐵笛仙如此嚴肅道。
…………嗯?
「比你年長的弟子都已成親,你滿弱冠也有一年了,婚娶亦是情理之中。」彷彿絲毫沒有察覺殺無生面上霎時變得一片空白的怔愣表情,鐵笛仙徑自說了下去,從一旁木盒拿出一大疊似乎是女子畫像的紙張,盡數放到殺無生面前:「老朽挑選了一些適齡的女子,無論是家世或是品性皆是上佳。你的性格較為孤傲,妻子必定是要挑選性子溫順的才………」
「師父,」連忙打斷對方滔滔不絕的話語,每當談及弟子的終身大事,一向肅然正色的劍聖便會變得這副宛如老父親般的操心模樣。早已在幾位師兄身上有過前車之鑒,殺無生略顯退縮地瞥了一眼遞到跟前的那疊畫像,隨即毅然將它們推到一旁:「我曾與您說過,在尋得劍之真理之前,我對這些事毫無興趣。」
「早日成婚亦是多一個人能照顧你,你的氣性………」似乎是想起兩人在劍理上有過的爭執,鐵笛仙看著殺無生的眼神帶上點譴責與無奈:「對這世間有所牽掛並非壞事。」
「我對女子或是兒女情長之事不感興趣。」殺無生微微蹙著眉,神情顯得十分抗拒。
「你不喜女子麼?」鐵笛仙似是感到訝然地高高挑起了眉。
「是的。」殺無生斬釘截鐵道。
令他略感意外地,鐵笛仙聞言後竟毫無與他爭辯的意思,只是輕輕擺手示意殺無生可以離開,自己則徑自陷入了沉思之中。縱使仍有些疑惑,至少鐵笛仙看起來是並不打算繼續這項令人尷尬的話題,殺無生起身匆匆離開了個室,生怕師父再度臨時有什麼變卦。
所料未及的是,不出幾日,鐵笛仙又將殺無生喚去了個室之中。這次屋中不僅僅只有他們二人,鐵笛仙身旁端坐著的那人在殺無生走入屋內時抬起首,那雙和他色澤相似的殷紅瞳眸對上他的雙眼,一絲極不明顯的微妙情緒自眼底滑過,轉瞬即逝。
「初次見面,久仰大名。」那名看似同他年紀相仿的青年朝殺無生露出溫文有禮的笑容,語調彷彿不是初見於他,而是早已相識多年的人才會有的熟悉。
殺無生心中的疑惑不減,當他望向一旁的鐵笛仙時,那份疑惑開始漸漸變成了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
「這是凜雪鴉。」鐵笛仙介紹道,語氣充滿老父親特有的溫和慈祥:「是老朽替你擇的未婚妻。」
—— ——
鐵笛仙的想法倒是非常簡單:不喜女子,那就另外找個不是女子的合適人選作為未婚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從根本上便理解錯了殺無生所欲表達的意思。他拍拍仍沉浸在震撼之中尚未回神的殺無生的肩膀,眼神滿是和藹慈愛。
「如何,雪鴉比起尋常女子要來得優秀多了。」他滿意道,而凜雪鴉只是露出一個謙讓的禮貌微笑。
殺無生覺得自己和師父的歧異似乎已經不僅僅只限於對於劍理的看法了。
鐵笛仙顯然極為滿意自己所挑選的準兒媳,不顧一旁愀然變色的殺無生,見面第一日就想讓凜雪鴉直接住進道館之中。
所幸凜雪鴉婉拒了這項提議,卻藉想要熟悉彼此為由,三天兩頭便往道場跑,而後整日尾隨在殺無生身後,問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若是殺無生忙於練劍,他也能神情自然地和道場中的其他人搭上話;凜雪鴉本就生得一張極好看的容貌,又博學多才、能言善道,無論什麼話題皆能侃侃而談,不出幾日就在此處過得風生水起。
「無生。」這才見面沒幾天,便已經熟門熟路地親暱喚上他的名字了。殺無生停下揮劍的動作,半是無奈半是戒備地望向朝自己走來的凜雪鴉;對方今日沒有穿得如他們初見時那般華麗,儘管那張格外秀麗的容貌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他肩上甚至還停著幾隻白色雀鳥。
怕是整個道場都知道對方是他的未婚妻一事了。一想到鐵笛仙一貫的行事作風,殺無生便忍不住在心中扶額嘆息,而凜雪鴉也已經走到面前,一面打量著周遭濃密的樹冠。
他面上總是帶著淺淺笑意,是一種恰到好處、讓人倍感親切卻又不會過度冒犯的柔和笑容,談吐舉止溫文爾雅,還有一副語調繾綣的悅耳嗓音,渾然是名會使無數女子為之傾心的翩翩君子。
這樣一個出眾的男子,怎麼會自願來當另一個男人的妻子。殺無生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更讓人為難的是他並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凜雪鴉,他的性子本就淡漠,若是談及劍道還能多說上幾句話,但他對凜雪鴉可說是一無所知。
「你是怎麼找到此處的。」殺無生收起劍,看著凜雪鴉,微微蹙起了眉。他經常獨身一人去到道場後方的一座山中練劍,林間靜謐,唯有鳥獸蟲鳴,而無人氣,是個不被打擾的絕佳場所。殺無生不曾告知過任何人這個地方,山中的小徑又曲折蜿蜒,凜雪鴉竟能一路尋到此處,他不由得有些訝異。
「午膳時不見你出現,所以我就來尋你了。」沒有回答殺無生的問題,凜雪鴉只是笑盈盈地將手裡應該是裝著膳食的木盒朝他遞去。殺無生本想拒絕,看到對方衣襬上滿是一路尋來時沾滿的枯枝落葉,又將推卻的話語默默吞了回去,接過凜雪鴉手中的木盒。
盒裡裝著簡單的幾樣小菜和飯糰,甚至還有幾枚精緻的糖菓子,殺無生卻越看越覺得哪裡不對勁。
「既然已經過了午膳的時間,這些是哪裡來的?」他抬首望向凜雪鴉,懷疑問道。
「從炊房裡偷偷拿的。」凜雪鴉回答的語氣滿是理所當然。
若不是殺無生揪著凜雪鴉去炊房道歉,炊房的廚娘似乎還沒發現屋裡的食材被悄悄拿走了一部分。但她也清楚殺無生常常過度專注於練劍而忘記回來用午膳,只是口頭上稍稍責備幾句,就連食盒都給了他們。
「虧得你沒被任何人發現。」殺無生瞥了一眼老老實實地跟在身旁的凜雪鴉,一想到對方這麼做的原因是為了自己,斥責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但他也確實好奇,炊房位於練劍場和寢屋之間,時刻有人經過,又是午間這種往來最頻繁的時分,凜雪鴉竟能悄悄溜進去且不被任何人察覺。
「對我來說並非什麼難事。」凜雪鴉的笑容似乎隱約多了一分得意,拉著殺無生在庭邊的榕樹坐下,將食盒和不知從何處變出的一雙木筷放入他手中。
殺無生訝異地看看手中的木筷:「偷東西可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那就要看所偷的事物有沒有那個價值了。」凜雪鴉答道。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進行普通而正常的對話。殺無生想,他承認自己是有意無意地在躲著對方,以及這個強加而上的婚約,但凜雪鴉卻似乎和他所想像得不太一樣,在那副儒雅風流的樣貌下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不如下次我做飯給無生吃吧。」但凜雪鴉已然轉開了話題,撐著下頷看向殺無生手裡的食盒,忽然突發奇想道。
「你會做飯?」殺無生挑眉瞅他。
「不會,」凜雪鴉理直氣壯地說道:「但我可以學,我學習新事物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他的語氣太過自然,殺無生反而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卻也不討厭這種自信的態度。
或許是素日略有些孤僻的性格使然,再加上遠遠超越同儕的劍技,即便是師兄弟,亦很少有如這般同殺無生對話的。凜雪鴉在他身旁倒是顯得相當輕鬆自若,毫無顧慮地吐出任何想說的話語,全然沒有一絲多餘的顧忌。
若是沒有婚約一事,他們說不定能夠成為朋友。殺無生不由得在心中暗忖,又默默揮去這個過於突兀的想法。
而事實證明,凜雪鴉在做飯一事上並沒有任何天賦可言。那雙能夠輕易偷天換日的靈巧雙手在碰上柴米油鹽後,完全失去了它們原有的功用。
「這比我想像得還要難上許多呢。」看著殺無生再度露出一臉微妙神情,放下那碗只嚐了一口便不敢再碰的湯,凜雪鴉陷入了沉思之中,神情看起來卻沒有太過氣餒。
「你也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即使不會做飯也沒什麼關係。」一方面想著原來看似萬能的對方也會有不擅長的事物,更讓殺無生不解的是凜雪鴉對此格外堅持的態度。
「我決定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成。」凜雪鴉如此堅決道。見天色不早,他收拾好帶來的物品,一如往常地笑著表示明日會再來,向殺無生道別後便起身離開。
望著凜雪鴉遠去的背影,殺無生猛然驚覺在不知不覺間,自己似乎逐漸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凜雪鴉幾時會出現在道館、喜歡喝哪種類型的茶、最常待在哪棵樹下乘涼,縱使殺無生從未主動開口詢問,屬於對方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
一旦意識到這件事,便會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對方。
甚至是在練劍時亦是如此,揮劍本該心無旁鶩,思緒紊亂之下,破風而出的劍招怎麼也達不到意念所欲的境界。殺無生有些懊惱地停下動作,深吸一口氣,試圖按捺住浮躁的心緒,卻看到倚在門廊邊、不知已經在那處默默注視了他多久的凜雪鴉,兩人四目相交,他名義上的未婚妻瞇起那雙色澤殷紅的眸,向殺無生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
「練了這麼長時間,何不休息一會?」凜雪鴉稍稍揚起手中提著的食盒,問道。
或許是凜雪鴉的神情太過誠懇,又或許是那盤糕點看起來真的太過誘人,殺無生最後還是坐到了廊邊。他不欲離對方太近,拘謹地握著劍在廊柱旁落座,反倒是凜雪鴉主動靠上前來,將食盒裡的糕點和小碟子一併拿出,一一擺到矮几上。
殺無生不動聲色地悄悄從旁打量著他的側顏:凜雪鴉確實生著一張格外精緻的容貌,甚至比起女子還要再艷麗幾分,那對微微斂下的纖長睫毛是和髮絲相同的皎皎雪白,肌膚光滑如玉,即便有著這般美貌,他眉眼之間的英氣卻不會讓人將他輕易錯認為女性。
彷彿覺察了那道似有若無的視線,凜雪鴉抬起首,正好看到殺無生略顯慌張地收回目光,他只是從容一笑,將一枚盛在碟裡的桂花糖糕遞到殺無生面前:「嚐嚐看?」
「不會又是你去炊房偷來的吧?」瞅瞅那枚小巧精緻的糕點,看起來和炊房的廚娘婆婆所做的極為相似,殺無生不禁出聲質疑。
「怎麼會,這是我做的。」凜雪鴉義正詞嚴地答道。
想起前幾日對方親手做的那一頓只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的餐點,殺無生甫伸出的手又有些退卻地縮了回去,但一看到凜雪鴉似乎帶著點期盼的眼神,還是默默地接過碟子,拿起那塊糖糕放入口中。
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糖糕入口便綿軟地緩緩化開,桂花清香自齒間瀰漫開來,隱隱含著一抹茶菁的淡香,裡頭裹著幾顆小巧松子,吃起來和他熟悉的味道極為相似,讓殺無生不禁略感訝異地微微挑起了眉。
「你飯煮得不怎麼樣,糕點卻倒是做得很好。」舔了舔指尖沾上的糖粉,殺無生如此評斷道。
「那還真是承蒙誇獎。」絲毫不在意他話中的揶揄,凜雪鴉拿過擱在一旁的茶具,放入茶葉後熟練地沏起茶來,一面絮絮說著:「聽聞無生喜歡這類糕點,我特意去向婆婆學的。」
聞言殺無生不禁一怔,拿著糖糕的手也跟著頓在空中。平時殺無生彷彿就只對練劍一事感興趣,他極少表露出自己的喜惡,即便是一同長大的師兄弟,甚至是自小撫養他、將他視為己出的師父亦不見得清楚他喜歡的事物。喜歡偏甜的糕點這個小小嗜好,除了炊房那名在幼時總是會悄悄給他幾塊糕點的年長廚娘,再無第二人知曉。
這麼說來……凜雪鴉是特意為了他所喜,不惜花費如此多的心思,去嘗試自己不擅長的事物。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殺無生終於忍不住出言問道。
面對殺無生的問題,凜雪鴉沒有馬上回答,悠悠執起茶壺往杯盞中倒入,綴有桂花瓣的淺金茶水在純白瓷杯裡緩緩漫起一陣漣漪,連帶著暈開了午後溫暖柔和的陽光。
他將杯盞推往對方,而後緩緩抬起眼,直直望入殺無生的眸中。
「若是我說,我對無生一見傾心,」仍是平時一貫帶著淺淺笑意的語氣,凜雪鴉的眼神卻是極為少有的鄭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可相信?」
殺無生十分丟人地逃跑了。
沒有理會途中難得見他如此慌張、滿臉疑惑地試圖喊住自己的師兄弟,殺無生一路奔向自己的寢房,將房門牢牢闔起,靠在門板上喘著氣,試圖緩下過於急促的呼吸。
寂靜屋內滿是他的喘息聲,以及大若擂鼓的心跳聲;他的心跳快得不像話,卻似乎不僅僅只是因為這一路的奔跑。
凜雪鴉方才所說的話語彷彿還迴盪在耳邊,那道柔和繾綣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像是池面被倏然落入的石子晃出一陣陣顫抖不已的漣漪,久久不停。
——我對無生,一見傾心。
木劍落到地上,發出一聲低低悶響,而殺無生稍稍抬起首,在屋裡放著的銅鏡中看到了神色驚慌且滿臉通紅的自己。
—— ——
那天之後,凜雪鴉依舊一如往常地日日來道場,彷彿絲毫沒有覺察到殺無生的侷促和彆扭——又或許只是體貼地刻意不去點破,他絕口不提那天告白的事,和以往一樣拉著殺無生聊些天南地北的瑣事。
是在顧慮他嗎。殺無生略感不安地想著。畢竟那時他的反應可說是驚慌失措,不假思索便直接轉身逃離,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那句告白的話語就像是戳破最後一層遮掩的薄紗,清清楚楚地揭露了對方並不僅僅只將他視作普通友人的心思。
偏偏此時他的師父不合時宜地再次向殺無生提起了成親一事,鐵笛仙看著陡然陷入沉默的養子,微微蹙起眉,難掩眼底的擔憂:「………你和雪鴉相處得不好麼?」
猶豫半晌,殺無生輕輕搖首,卻不知該如何啟齒。
「等到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向老朽說亦不遲。」這次劍聖倒是相當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躊躇,他不再催促,抬手用溫暖寬厚的掌心拍拍殺無生的後背,溫聲道。
殺無生現在確實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自懂事以來十數年,他的心中首次有了名為徬徨的情緒,就彷彿遇上一道看似簡單實則艱困無比的難題,並非朝夕之間便能獲得解答。
至少得先弄清楚自己對凜雪鴉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情愫。
坐在山崖邊一枚大石上,殺無生眺望遠方天際緩緩堆捲成團的厚重雲層,在心有迷惘之時,他便會來到後山山頂的此處,看著天空徑自沉思。上次來到這裡似乎是第一次因對劍理的看法不同而和鐵笛仙發生爭執,他當眾頂撞了師父的教誨,滿懷不解與憤懣,獨自一人行至山頂,思索了整整一夜,直到想出足以令自己滿意的結果才甘心回去。
這次不知需要花上多少時間。殺無生怔怔地望著蒼藍色的天空,這幾天他又開始和先前一般有意無意地避著凜雪鴉,對方顯然察覺到他的無措,這幾日來的次數也不像以前那麼頻繁,留給殺無生一點思忖的空間。
他極其不擅長處理情感方面的問題,幼時經歷使他缺乏親情的呵護,與同儕間的關係並不至友誼的程度;凜雪鴉是第一個足以稱作友人的對象,但他們之間卻似乎並不僅僅是友情。
他想著和凜雪鴉在一起的那些時候。友情過於單純,不會在看到對方時便覺得心跳一陣陣地加速,更不會在被對方注視著時感到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的緊張。
「這裡的景色還真是不錯。」
倏然響起的一道熟悉嗓音讓殺無生回過首,難掩訝異地看著佇立在身後的凜雪鴉,陣陣山風吹開了他額前略長的雪白額髮,將他面上那抹輕巧笑意完完整整地展現出來。
「你怎麼………」殺無生喃喃道,發覺自己看到他時又是一陣沒來由的侷促。
「我在道場尋不到你。」和初次於林間找到殺無生時一樣,沒有多加解釋自己是如何尋得他的,凜雪鴉仍是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挨在殺無生身旁跟著一同坐了下來:「我帶了東西給你。」
凜雪鴉一面說著,一面拉過殺無生的手,將一樣東西放入他掌中。
那是一支簫笛。以良木製成的笛身漆作深紫,刻滿繁複精緻的刻紋,上頭的每一個孔洞都被精心打磨而過,細緻得幾乎能夠看見淺色木紋,笛子尾端還繫上了一枚靛青色的流蘇。
「你師父說你很擅長吹笛,無生從來沒有吹予我聽過。」凜雪鴉的語氣倒像是在譴責殺無生沒有主動提起自己會吹笛一事,於是便自作主張地親手做出一支笛子贈予他。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曾打算給他拒絕的機會。
殺無生不禁稍稍失笑,卻沒有拒絕——他一向都不怎麼擅長拒絕對方各式各樣的要求,執起笛子幽幽吹奏起來。笛聲悠揚,飄在迎面拂來的風裡,被帶向更遠處層層疊沓連綿的山嶺,而後消散在看不清的渺渺天際之中。
一曲吹畢,殺無生將笛子放到身旁,正好就在他和凜雪鴉之間一個狹小的空隙,他還沒來得及收回手,便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細微暖意小心翼翼地觸上了他的指尖。
「無生的手總是這麼冷。」凜雪鴉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殺無生擱在笛子上的手掌。早已過了春分,吹來的微風滿是柔潤溫暖,殺無生的手卻仍帶著一絲冷冷涼意,讓他忍不住將自己溫熱的掌心覆上對方的手背,想要分去一點自己的體溫。
瞅瞅那隻試圖搓暖自己的手掌,殺無生遲疑半晌,抬眸對上凜雪鴉流露疑惑的雙眼。
「………我幼時發生過一些事。」他如實告知了那段不怎麼愉快的過往,即便對於當時過於年幼、記不了事的殺無生而言毫無記憶,從他人口中所得知的真相,仍是讓他為此有些耿耿於懷:「我的生母因難產去世,產婆為了推卸責任而相互殘殺,因此父親將我視作不祥之子,本想把我殺死,卻沒有成功,畏懼之下便把我扔在了道場門口。」
他從來不曾像這般與他人促膝長談,心平氣和地聊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身世,以往是沒有能夠對座相談的對象,直到遇見凜雪鴉,殺無生最終還是決定將信任交付予面前這人。
「後來我被師父帶回了道場,之後即使養好了傷,身體的狀況卻一直如此。」他頓了頓:「不過對生活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倒也無礙。」
「你受了傷。」坐在一旁靜靜聽著的凜雪鴉覆述,視線落在了殺無生額前的那枚面飾上。
「當時被父親扔在地上時摔裂了頭骨,但那也是數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已經……」殺無生猛然頓住話語,微微瞠大雙眼,望著那隻倏然伸至面前的手。
他本該出言阻止對方如此突兀的舉動,殺無生卻只是怔怔地任由凜雪鴉摘下了自己的面飾,溫熱柔軟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觸上他的額前,輕輕拂過額際那道幾乎已經難以看清的淺淺傷痕;凜雪鴉微微斂著眸,眼底盛滿無數複雜的情緒,幾乎快要滿溢而出。
「疼嗎?」他輕聲問道。
額前不屬於自己的溫度讓殺無生微微僵住了身子,從來不曾有人如這般伸手碰觸他的傷痕,那就像是一道刻在靈魂上的深深痕跡,縱使看似痊癒,卻始終隱隱作痛。
凜雪鴉看著他的神情並非同情——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而是另一種更深刻、更難以讀懂的情愫。
他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微妙情緒徒然升起,像是有什麼東西倏地落入心底,輕輕紮下根,然後萌芽而出。殺無生想要開口,卻彷彿被牢牢捏住了喉頭,說不出半句話語。
「…………早就不疼了。」良久,他才低聲回答,嗓音莫名地有些乾啞。
所幸凜雪鴉沒有再多問什麼,默默收回了撫摸著傷痕的雙手。他為殺無生重新戴上那枚面飾,仔細整理好被自己撩開的深色額髮,而後又朝殺無生露出了平時熟悉的笑容。
「早些回去吧。」率先站起身,凜雪鴉拍去衣襬沾上的草屑,平時總是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髮絲被山頂的風吹得有些凌亂,但他只是隨意撩開散落的鬢髮,向仍坐在石上的殺無生伸出手:「若是錯過晚膳你就得吃我做的飯了。」
看著面前的那隻手掌,無數疑問仍盤踞在殺無生心中,卻一個都沒有問出口。他將簫笛收入裡衣之中,然後握住凜雪鴉的手站起身,兩人在逐漸暗下的天色裡並肩緩緩而行。
當天夜裡,殺無生站在鐵笛屋前,深吸一口氣,而後抬手敲響了房門。
—— ——
在殺無生的再三強調下,鐵笛仙總算是妥協不把這樁婚事傳得家喻戶曉,但劍聖的首席弟子兼養子成婚一事還是不免在眾人間流傳得沸沸揚揚,其中不乏是因為他的成婚對象的緣故。
凜雪鴉確實是個美人,但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殺無生直至此刻才知道原來街坊間有這麼多傾心於對方的人,不分男女,聽聞他們即將成婚後,甚至有人當眾聲淚俱下,對於凜雪鴉終將名草有主一事悲傷得無以復加。
他蹙眉瞪著身旁故作無事的凜雪鴉,決定日後再好好質問對方在自己不知道時究竟都做了些什麼荒唐事。
他還見到了凜雪鴉的師父廉耆,那名只有在對方口中耳聞過、外貌和劍聖年紀相仿的老者得知他們的婚事後便摸著下頷鬍鬚一個勁地樂呵,似乎恨不得早些把自家弟子送到別人家中。
看來凜雪鴉也沒少折騰過他師父。殺無生暗暗心想。
婚娶之事比想像中還要複雜不少,即使因為雙方皆是男性已經省去不少步驟,某些傳統習俗的程序仍是免不了。
殺無生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婚服繁複的設計和平時所穿的衣物相差甚多,行動起來倍感拘束,豔紅布帛更是鮮艷得有些晃眼。
照標準程序而言,在明日既定時辰行拜堂儀式之前,新婚的二人是不得見面的。因此殺無生自前幾日起便沒再見過凜雪鴉,約莫也是和自己一樣被打理衣飾妝容的喜娘按在某間房裡忙於裝扮。
難不成還真的要給凜雪鴉穿上鳳冠霞帔。殺無生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忍不住徑自發笑起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殺無生卻毫無睡意,只得坐在桌旁拿出凜雪鴉贈予的簫笛於手邊把玩。他用指腹輕輕撫過笛身上刻著的花紋,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兩句龍飛鳳舞的文字。
從別後,憶相逢。*1
沒來得及細想這句詞的意涵,門外隱約響起的輕微響動讓殺無生敏銳地抬起首,彷彿看見門紙上迅速掠過一道陰影。手邊沒有劍或是任何足以做為武器的事物,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門邊,謹慎地觀察著門外的動靜。
倏然打開的門令殺無生不由得一驚,往後退去一步,順勢閃身進入房中的那人又迅速闔上了門,甚至揮手將窗邊的燭火滅掉數盞,屋內瞬間陷入了一片朦朧不清的昏暗之中。
「你究竟是………」一把抓住這名擅自闖入的不速之客,殺無生的質問在對方發出一聲痛呼之後猛然頓住:「………凜?」
他詫異地看著被自己抓住的那人,逐漸習慣昏暗光線的雙眼總算是看清了對方的模樣;怎麼也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凜雪鴉頭頂還披著一片不知是用作遮掩、抑或是有其他用途的紅色薄紗,他揉了揉被捏得發疼的手腕,朝一臉驚詫的殺無生投以一個譴責的眼神。
「你在這裡做什麼?」殺無生愕道。
「一個人待在屋裡實在太無趣了。」凜雪鴉從善如流地回答,一面拿下頭上的薄紗放到一旁:「料想無生也是如此,所以我便悄悄過來了。」
殺無生簡直不敢置信他大膽的程度:「你………其他人呢?」
「自然是讓他們多睡幾個時辰了。」凜雪鴉笑了起來,笑容中帶著一絲狡黠和得意。
過去經歷過的無數經驗讓他不欲多問凜雪鴉是用什麼方式讓其他人多睡幾個時辰的,藉由昏暗燭光,殺無生細細端詳起在方才一片混亂中來不及看清的模樣。
似乎是特意訂做的,凜雪鴉那身豔紅霞帔倒是和尋常嫁娶時所穿的有些不同,或許是考慮到他身為男人的緣故,婚服的剪裁更像是男性貫有的裝束。豔紅布料上繡滿雲鳳花卉,袖口綴著流蘇和玉墜,倒是不失霞帔該有的華麗。
負責妝容的喜娘甚至替他畫了大婚時的完整妝容,凜雪鴉的膚色本就偏白,更顯眼尾那道緋紅鳳梢,就連唇上亦抹上一層淡淡脂粉,宛如初春新綻的桃花,為他本就出眾的容貌平添上了一分艷麗。
謂之絕美亦不為過,但殺無生卻覺得他平時那身裝扮似乎更能襯托那種優雅脫俗的氣質。
「你還是穿藍色好看一些。」話一出口,殺無生便意識到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妥,乍聽之下像是在嫌棄什麼似地。凜雪鴉卻似乎毫不在意,瞅瞅兩人身上的婚服,點了點頭。
「紅色太過鮮艷,確實不適合,對我對你都是。」他贊同道,一面打量著殺無生屋中的擺設。作為婚房的屋裡早早佈置好了該有的物品:紅燭、連枕,桌上用以合卺的桂花酒與酒杯,兩枚偌大的喜字貼在窗櫺上,以及掛於牆邊的幾個葫蘆和同心結,就連鏡面都用繡有金線的紅紙仔細包起。
「準備得真是齊全,有些東西我還只有在書中見過,你師父為此相當用心呢。」拿起擱在床頭、整整齊齊疊好的一件豔紅肚兜,凜雪鴉的語氣不免帶上一絲微妙的玩味。
甚至連在書中都沒見過的殺無生只是默默移開了視線,不敢多看凜雪鴉手裡那個不知道是準備給誰的事物。
他始終有種沒來由的侷促感,不知是對於即將和凜雪鴉成親一事,或是其他不敢深究的原因。殺無生看著凜雪鴉放下肚兜後又興致勃勃地查看起桌上那壺用作洞房交杯的桂花酒,心中的不安卻似乎隱隱約約消散了幾分。
「玩夠了就趕緊回去,」他催促道,不放心地看了眼牢牢闔起的房門,生怕被人發現凜雪鴉胡作非為的舉動:「等等若是被發現你不在自己屋中………」
一雙濕潤唇瓣毫無預警地貼了上來,打斷了殺無生說到一半的話語,熾熱舌尖從他因錯愕而微微張開的唇間探入,柔軟舌腹靈巧地舔過他的上顎和齒間,所經之處盡留下桂花酒清甜的香氣。
凜雪鴉一手握住殺無生的腕間,一手環過腰際將他往榻邊推去,過多的酒液被體溫染暖,溢出唇邊,滴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
總算自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中反應過來,被壓制的姿勢讓殺無生本能地扣住凜雪鴉正往腰後撫摸的雙手,反客為主地將他按倒在身後那張舖滿大紅布料的床榻上。
相接的唇分離時還拉出一條晶瑩細絲,兩人的呼吸急促,面頰染上一抹薄紅,卻不僅僅是因為酒精的緣故。殺無生垂眸望著被自己按在身下的凜雪鴉,即使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也知道在這種煽情氣氛中應當做的事是什麼。
「無生可要溫柔一些。」瞇起雙眸,凜雪鴉沒有試圖掙開殺無生扣在腕間的雙手,微微側過首,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壓在身上那人:「別弄疼我了。」
殺無生聞言一怔:「………會疼嗎?」
「第一次的話,多少可能有一些。」見殺無生在聽到自己的話後似乎稍稍陷入了沉思,凜雪鴉甫想開口說些安撫的話語讓他寬心,倏然貼上來的唇瓣卻令所有語句化作了一聲細微的驚哼。
微涼的親吻依舊如方才那般不得章法,唇間仍帶有一絲桂花酒的甜味,殺無生輕輕舔舐著對方素日總是微微彎起的唇角,手邊一個用力,將兩人的位置倏地倒轉過來。
凜雪鴉披散而下的雪白髮絲垂落幾綹於榻邊,綴在髮間的繁複珠飾亦被碰落不少,零零散散地掉在他們豔紅的婚服上,像是天邊落下的幾枚星辰。他一手撐在殺無生頰側,另一手的手腕仍被對方牢牢握著,凜雪鴉微微斂下眼,對上那雙比自己要再深沉一些的紅眸,眼底極其少有地浮現一抹訝然。
「你來吧。」殺無生伸出手,指腹按上那張微開的唇,輕輕抹去上頭殘存的最後一點胭脂:「我比你耐疼多了。」
他看到凜雪鴉微微瞠大了雙眼,殺無生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凜雪鴉已經反握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拉進懷裡。溫暖厚實的懷抱隱隱泛著一抹香氣,煙香、薰香,以及方才所飲的桂花酒香交纏在一起,莫名地使人心安。
殺無生按住環在腰間的手臂,一點一點試探地往上摸,指尖滑過婚服上略有些粗糙的花繡,凜雪鴉的肌膚摸起來彷彿比絲綢還要光滑柔軟,他將手掌順著肩胛撫摸到頸間微微顫動的喉骨,而後輕輕觸上了對方的臉龐。
在紅燭搖曳下,那張本就格外出眾的容顏又添上一份朦朧的美,凜雪鴉握住輕柔而仔細地在臉上撫弄的那隻手,溫熱吐息自鼻間滑過殺無生的手背,他垂下首,薄唇蹭過殺無生的頰側、額髮,在曾負傷的額際停留片刻,最後輕輕貼上了唇。
他一寸一寸細細吻過殺無生的唇角、下頷、脖頸,一面解開外衣的前襟,薄唇自肩膀緩緩滑向鎖骨,輕吻開始漸漸變了調,每一次落下都在蒼白肌膚留下一枚嫣紅吻痕。殺無生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攀著凜雪鴉的手臂低低喘息著,當對方吻上胸前微微挺立的乳首時,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靈巧的手指按上另一側,順著深色乳暈摩挲打轉,修剪整齊的指尖稍稍掐進乳首那道細細凹陷時,殺無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子。他難耐地動了動,感覺到腿根貼上一道比手掌還要熾熱的溫度,即使隔著布料,亦無法掩蓋那份灼燙而硬挺。
凜雪鴉仍在一刻不停地往下吻,唇緣描摹過身體肌肉的每一道脈絡紋理:胸膛、肋骨、線條美好的側腰,精實腹肌下的平坦小腹,舌尖舐過腹部那枚淺淺臍孔時,感覺到身下那人無法自抑地微微顫抖起來,他不由得低低笑出了聲。
「你……穿成這樣,簡直像個姑娘家似的。」隱約覺得凜雪鴉的那聲輕笑是在揶揄自己的反應,殺無生微微咬了咬牙,一把扯住凜雪鴉的衣襟,吐出的話語大有不甘示弱的意思在。
「我這不是在等你親手脫下這件婚服嗎。」凜雪鴉湊上前,語調仍隱隱含著一抹笑意,更多的是百般壓抑的濃厚慾望,他變得有些沙啞的繾綣嗓音緊貼耳畔,將那兩個字一字一句都咬得極為清楚,緩緩傳入殺無生耳中:「夫君。」
婚服脫起來必定和看起來一樣複雜——這個念頭並沒有持續多久,略為厚重的鮮紅布帛在殺無生手下發出一道刺耳的撕裂聲,他聽到凜雪鴉靠在耳邊難以抑制地笑著,似是在笑他的心急。細微震動透過兩人緊貼的身軀傳遞而來,殺無生不免有些不滿地扯開對方腰間的封帶,雙手伸入裡衣之中,滑過緊實腰側,摸索著探上後背。
這是他們第一個確確實實的擁抱,赤裸的胸膛相貼,幾乎能感覺到彼此急促不已的心跳,以及熾熱的體溫,一點一點滲入肌膚,讓整顆心都染上暖意。
「無生。」凜雪鴉低聲喚道,而殺無生微微仰起首,給了他一個應允的吻。
當沾滿油膏的修長手指緩慢探入後穴時,殺無生還是不免因過於陌生而奇異的觸感猛地收緊了扶在凜雪鴉臂間的雙手,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稍稍蹙眉隱忍著。夜色足夠暗,讓他無法看清在身下滑動的手指;燭火又足夠亮,讓他能看見凜雪鴉眸底熠熠生輝的火光。
凜雪鴉埋在他頸間,沿著頸線細細舔吻,留下一道道必然要好些天才會褪去的痕跡,手邊溫柔而耐心地拓展著極為緊繃的甬道,指腹撐開柔軟脆弱的內壁往深處探去,縱使殺無生屏住呼吸強迫自己放鬆身軀,還是不免為此發出幾聲低低的喘息。
「疼嗎?」聽出壓抑在聲底的不適,凜雪鴉正欲抽出手,卻被一把勾住後頸往下壓去。殺無生揚起下頷,眉骨蹭上凜雪鴉的髮梢,貼著他的唇角吐出一聲有些顫抖的吐息,
「繼續。」他啞聲道,攬住對方的雙手沒有放鬆分毫。
似乎過了好幾個時辰,又或許只是短短的幾分鐘,殺無生急促地喘著氣,探入後穴的三隻手指輕輕撐開變得柔軟濕滑的甬道,讓他有些使不上勁,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又被凜雪鴉的手掌托住後腰扶起。
顯然在竭力忍耐著慾望,凜雪鴉按在腰後的掌心熱得燙人,卻仍是耐心地在開拓身下這具從未經歷過人事的胴體。殺無生看到他微微擰起的眉間,心口不由得一熱,試探地用膝蓋輕輕蹭過他因隱忍而繃緊的側腰,感覺到對方的身子猛地一僵。
「你磨蹭太久了。」悶聲嘟囔著,殺無生伸出手,撩起凜雪鴉額前汗濕的額髮。
「來吧,凜。」他說。
雖說早已有心理準備,後穴被撐開的脹痛還是讓殺無生疼得一把扯住床頭的布幔,他咬緊牙關,不住地抽著氣。見他如此難受,凜雪鴉停下挺入的動作,俯下身安撫地吻上殺無生唇角,手掌覆上他半挺立著的下身,輕輕撫弄起來,試圖分散些許後方的不適。
疼痛漸漸褪去,見殺無生稍稍放鬆下緊繃的身子,凜雪鴉才緩緩推入剩下的部分。緊緻的甬道被一點一點地撐開,比起不適,更多的是被填滿的充盈感。殺無生鬆開手中的布幔,轉而攀上凜雪鴉的背脊,將前額抵在他肩頭低低喘著氣。
「可還滿意嗎,」他聽到凜雪鴉在他耳邊低語,因情慾而變得格外低啞的聲嗓近在咫尺,滿是調侃般的愉快笑意:「夫君。」
「你再……」體內那點被猛然擦過的刺激讓殺無生險些叫出聲來,他屏住氣,仰首喘息好一陣子才總算緩過氣來ㄓ不禁凶狠地瞪了一眼身上那人:「………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下床去。」
即使清楚那只是虛張聲勢的話語,凜雪鴉亦不再多言,他早已忍耐多時,牢牢扣緊殺無生的腰側,往內裡頂入的動作溫柔而不容抗拒,每一下都往更深處侵佔而去。
殺無生蹙起眉,用手背半掩著口,試圖按捺下自喉間不由自主流洩出的低吟,鎖骨上突然其來的一陣刺痛卻讓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尖銳犬齒沿著凹陷處劃過薄薄肌膚,嚙咬出的齒印又被粗糙舌面細細舔過,留下一道熾熱的麻癢感。
身下越發粗暴起來的動作讓殺無生難耐地往後縮了縮,又被牢牢地按住腰身。他想開口讓凜雪鴉輕一點慢一點,話語卻在毫無間斷的頂弄之間被拆卸成無數無意義的單詞,就連想喊出對方的名字,聲音亦被覆上唇間的纏綿深吻吞噬殆盡。
緊隨而來的是從體內深處猛然漫開,焚燒過四肢百骸,幾乎快要融化意識與理智的強烈而陌生的快感。
「凜、太深了、」破碎的音節一個接著一個從喉間推擠迸出,殺無生甚至難以想像這種滿懷哽咽的軟綿嗓音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眼前蘊著一層朦朧霧氣,將視線暈染得模糊不清,生理性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再被凜雪鴉用和激烈進犯截然不同的溫柔動作細細舔去,帶著點鹹味的唇輕輕蹭上他的唇角。
「雪、雪鴉………」殺無生含糊不清地喚道,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分辨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他感覺到凜雪鴉環在腰後的手臂又更加收緊幾分,幾乎要將他深深揉進懷中。
直到他們一同攀上高潮,那雙溫暖熾熱的手掌菜鬆開了對他的禁錮,探過來捧住殺無生的臉龐。凜雪鴉湊上前將前額抵上他的額角,仍有些急促的鼻息拂過頰側,最後化作一聲輕輕的笑。
「你把我的婚服都撕碎了,無生。」他難掩聲底滿溢而出的笑意,累得連話都不想說的殺無生只是狠狠睨了罪魁禍首一眼,一把扯過被褥蓋上兩人赤裸的身軀,順帶將最後一盞燭火一併拂滅。
第二日他們不出所料地被勃然大怒的鐵笛仙斥責了一番,無非是責備他們違反規矩、擅自用迷香迷暈一干眾人,以及那套早已淪為碎布的婚服。廉耆背著手佇於一旁,模樣倒是絲毫不顯訝異,甚至可說是瞭然地瞅了瞅安分坐在殺無生身邊聽訓的凜雪鴉,而後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即使發生了這麼一點額外插曲,婚事仍是照著原有流程安穩結束。成婚後不出幾日,凜雪鴉便將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搬來了道館之中。
他的物品意外地多,大多是厚重的書籍和服飾,還有許多五花八門的精細器物,凜雪鴉提過自己製作各式道具的手藝都是自廉耆那裡學來的,那老者看似相當嫌棄自家弟子,卻是毫不吝惜地將自己的器具盡數贈予了他。
「我不知道你會抽煙。」殺無生倚在門邊看他清點物品,伸手拿起了擱放在一疊書冊上那柄做工精緻的煙管:雁首懸掛四片銀製綴飾,略有些熟悉的花紋刻於羅宇間,顯然和那支簫笛一樣都是出自凜雪鴉之手,但他卻從未見過對方拿過這支煙管。
「無生不討厭煙的氣味嗎?」凜雪鴉試探地問道,他身上總是帶著一抹和普通薰香不同、似有若無的香氣,想來便是長期染上的煙香,只是顧慮著殺無生的喜惡,才不曾在他面前抽煙。
殺無生搖搖頭表示不介意,見凜雪鴉似乎為此稍稍鬆了一口氣,極其少有地興起一絲擠兌他的興致。
「會在意這種瑣碎小事,你倒是很有妻子該有的模樣。」殺無生取笑他。
「那是當然。」對殺無生話中的調侃不以為意,凜雪鴉微微傾身,近得幾乎能蹭上殺無生的髮梢,挨在耳邊刻意壓低了嗓音說道:「否則夜裡在床上怎麼能讓夫君滿意呢。」
他看著自己的丈夫倏地紅了面頰,猛地放下煙管,狠狠地剜了凜雪鴉一眼,而後半是惱怒半是羞赧地轉身離去,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來。
殺無生總是拒絕不了凜雪鴉軟磨硬泡的各種要求,導致他至今沒能在床事上搶得半點先機。他其實並不太介懷這方面的事,畢竟他確實不願看到凜雪鴉受到些許委屈,直至某些無法避免的問題終於出現。
「我覺得師父有些起了疑心。」過了一陣子後殺無生主動向凜雪鴉悄悄提起此事,他察覺到當他脫去上衣練劍時,鐵笛仙似乎用著相當懷疑的眼神看他身上那些斑駁紅痕,可能不出幾日後便會出言質疑他在這場婚姻中的地位:「不如你在我背上抓幾道痕跡?」
凜雪鴉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這項提議,只是留下的並不只有背上的抓痕,那些在衣物遮掩下難以啟齒的部位全都難逃同樣的命運。
他們的生活和先前並無太大的改變,道館諸人早已習慣凜雪鴉的存在,倒是對於同為男性的兩人結為夫妻一事相當寬心地接受。若真要說哪裡不同,約莫是他們相處的時間比以前又更多上了一些。
唯一讓殺無生略為介懷的,便是凜雪鴉始終不曾將自己的過往告知於他。不知是有所顧忌,抑或是另有考量,每當殺無生問起有關他的往事,凜雪鴉總是含糊其詞,只挑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講。
殺無生對此感到在意,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不像凜雪鴉那般擅於話術,輕易便能套出他人內心所想,只得沉默地等待著對方願意主動開口的那天。
直到一日,從廉耆和鐵笛仙的對話中無意間得知凜雪鴉其實精於劍術的這件事。
當殺無生拎著兩柄木劍快步走入後院時,凜雪鴉正坐在廊邊用小米餵食一群雀鳥,幾隻身形圓潤的白鴿在他身旁擠作蓬鬆白皙的一團。聽到殺無生走來的腳步聲,凜雪鴉抬起首,正想開口出聲,便被倏然遞到面前的劍止住了話語。
「………誰告訴你的?」察覺到殺無生的意圖,凜雪鴉的眉頭極其難得地稍稍蹙了蹙,卻倏忽即逝,旋即挑起了眉問道。
「你師父。」
殺無生看起來只差沒有把劍直接塞進他手裡了。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積極模樣,清楚他一向亟欲找到足以匹敵的對手,凜雪鴉微微彎起一抹無奈的笑,拎開幾隻團在膝上打盹的白鴿,起身伸手接過那柄比試所用的木劍。
這場比劍幾乎稱不上是一場比試——殺無生甚至沒有在凜雪鴉劍下走過三招。
他微微瞠大雙眼望著直指面前的劍尖,方才所讀到的畫面告訴他凜雪鴉並沒有用上全力,否則可能一招內便能奠定輸贏。
殺無生有些怔愣,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從未展露於外的精湛劍術,手中執著劍的凜雪鴉彷彿變成他所陌生的另一個人,脫去以往總顯得略有些輕佻和漫不經心的模樣,那雙紅眸覆上一層鋒利銳意,足以看破面前一切的迷惘與阻礙。
那是他所未企及的高度。
看出殺無生複雜的眼神,陌生情緒自凜雪鴉眼中散去,他收回劍刃,轉瞬之間又恢復成了平日的模樣。
「切磋之事,點到為止。」似乎並不打算給殺無生第二次邀戰的機會,他搶先道,轉身走回廊邊坐下,將木劍擱放在一邊,神情卻像是不欲再多加碰觸到那劍一般。
「你的劍技如此高超,為什麼不再繼續劍道了?」殺無生不解。凜雪鴉的劍術遠遠超越這個道館中的所有人,甚至說不定能與身為劍聖的鐵笛仙相比,他卻不曾提及此事,表現得像是一名偏愛精巧瑣物的普通人一般。
顯然早已料到殺無生會有這個疑問,凜雪鴉的神情波瀾不驚,徑自撫摸著重新跳到自己膝上的白鴿,過了半晌才開口道。
「曾經我也覺得追求至強之劍就是生命的意義,窮極一生去追尋,本以為能夠站在巔峰,最後看到的卻是無盡遼海。」他抬起眸望向殺無生,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無奈與苦澀。
「你能理解嗎,那種猛然驚覺自己竟是如此無知的感覺。」
「對劍道遂生厭倦的我有一陣子耽於聲色之中,或許只是想要試圖找尋一個足以作為目標的事物,街坊間的那些人便是在那時候結識的。」他緩緩道:「錢財、人心、慾望,所有常人所渴求的東西都取之過易,反而顯得毫無價值。」
似乎是極少和他人談起關於自己的事情,又牽扯到那些略為不堪的部分,凜雪鴉難得一陣語塞,他望向相當專注地聆聽著的殺無生,竟莫名地安下了幾分心神。
「………再之後,我遇見了你,無生。」他說。
聞言不由得一愣,殺無生自問第一次見到凜雪鴉便是在道館中由鐵笛仙引薦那時,除此之外無論他怎麼回想,都沒有和對方在其他地方見過面的記憶。但凜雪鴉的模樣卻是那麼篤定,更甚之露出略為緬懷的神情。
他第一次見到殺無生,便是在那座後山中。
放棄劍道之後,原本看似充實的人生霎時間彷彿被挖去了所有,徒留一片無窮無盡的虛無空缺。凜雪鴉試過世間眾人所欲所求的各種事物,卻無一能夠填補心中的那份空洞。
那日凜雪鴉本只是倦於那些聲色犬馬的場所,意欲找個幽靜之處,便循著總愛圍繞在他身周吱吱喳喳的雀鳥走入那座山林間,而後倏然見到了在其中練劍的殺無生。
天賦卓越,卻終究年輕,劍招之間滿是青澀,看在凜雪鴉眼中破綻百出,他卻只是藏身於樹冠後怔怔地望著對方,從那毫無遲疑不決、格外堅定的身影,他能看出殺無生的特別之處,與世間他人截然不同的部分,自揮劍出招時顫動的劍刃中,彷彿能隱約聽見鳳鳴。
彷彿看到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受到吸引,被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對象。
「一見傾心這件事,我可沒有說謊。」凜雪鴉看著面露茫然的殺無生,不禁稍稍失笑,決定還是不把這部分告訴他,反倒曝露出事實其實是自己過於心急,想要儘早接近他、認識他、熟悉他。
「只是劍道於我而言,已經是無可挽回的過往。」凜雪鴉用指腹輕撫過木劍粗糙磨鈍的邊緣,宛若憶起什麼不甚愉快的過往,他的神色微微黯淡幾分,沉下的語調宛若嘆息:「一旦生了厭棄之心,再強行此道便是對劍的侮辱了。」
「那你之後打算如何?」並不打算說服他改變心意,循從本心所做出的決定都應當受到尊重,因此殺無生只是拿過他身旁的木劍,如此問道。
「這個嘛………」凜雪鴉拉長尾音,他瞅了殺無生一眼,眼底又再度浮現素日一貫的狡黠:「專心當無生的妻子?」
為這不正不經的回答瞪了凜雪鴉一眼,殺無生卻也清楚他對於不願回答的問題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的習慣。
「即便是我,有時也會有所疑惑。」似乎是覺得凜雪鴉傾囊相告,自己也該有所表示。殺無生斟酌著用詞,從未和旁人提及的話題讓他的話語顯得有些生澀,緩緩拼湊出潛藏於心底、從未表露而出的那份不安:「我所秉持的劍理和師父的教誨無不相悖,究竟孰是孰非,而我所相信的宿命是否就是真實。」
「人生這麼長,多得是一一驗證的時間。」對於他的矛盾,凜雪鴉的態度倒顯得坦蕩許多,一手稍稍撐著下頷如此應答。。
「若是發現我的想法是錯的話呢?」殺無生喃喃道。
「可以像你師父一樣,開個道場,收一大堆弟子,擊退前來討教的人,偶爾收養幾個棄嬰。」凜雪鴉認認真真地扳著手指,一一列舉道:「等弟子們長大了再為他們挑選合適的妻子,如何?」
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殺無生忍不住笑了起來:「聽起來怎麼這麼傻。」
「那不然和我去遊歷四方吧。」凜雪鴉朝殺無生眨眨眼,手中不知何時執起那柄銀製煙管,煙口飄出交雜著些微淡香的裊裊薄霧:「我去偷那些價值連城的事物,無生就作為保鑣負責保護我,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說到底你還是最想當個盜賊。」朝他投以一個譴責的眼神,殺無生倚在廊柱邊,轉眸望向天邊,輕輕地吁出一口氣:「倒也無妨,你想去何處,我陪你一同便是。」
凜雪鴉沒有搭腔,抿著煙口的唇邊卻微微彎起了一道淺淺弧度。
「對了,我還沒問過你,」像是突然憶起這事一般,殺無生偏過頭看向凜雪鴉:「你今年究竟多大歲數了?」
「居然問起妻子的歲數,無生真是太失禮了。」凜雪鴉語帶叱責,宛如真的受到冒犯一般故作嗔怒地起身離去,臨走前卻給了殺無生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殺無生一怔,忙站起身跟了上去,一想起凜雪鴉有時和同齡人相異的言行舉止,他的心中又陡然升起一絲不安:「你不是跟我相差幾歲而已嗎?喂、凜——」
他焦急的嗓音混雜著凜雪鴉愉快的笑聲緩緩消散在空中,沒有落下一點痕跡。
何為得幸?
餘生有你。
Fin.///
*1:出自 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
下次發文約莫是兩年後了(不
留言
張貼留言